夜藍色公寓　小說
 
 【第一章】
 
 
 　　籠罩在夜霧下的藍色公寓座落在椴樹路上的一隅，雖然這一帶偏離市區，但對喜歡安靜的夜貓子來說卻是最適合不過的居住地。
 
 　　藍色公寓的住戶們幾乎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工作的夜貓子，但他們很享受這種曉宿夜行的生活，沒人比他們更喜歡在夜闌人靜時品嚐夜晚獨有的氣息，如果能在這時啜飲一杯香醇濃郁的黑咖啡，那就更棒了！
 
 　　晚風帶著美妙的音符吹拂九號房的薄紗窗簾，黎莎坐在靠窗的電腦桌前，她停下正在飛快敲打鍵盤的動作，輕輕閉上雙眼，側耳聆聽這首節奏輕快的優美曲子。
 
 　　她聽說樓上住戶是一位年輕的鋼琴家，每當夜深人靜時，黎莎有時會聽到他彈鋼琴的聲音。
 當黎莎的寫作遇到瓶頸時，她就會停下她的工作，然後一邊聆聽鋼琴聲一邊啜飲擱在手邊的黑咖啡。
 
 　　空靈的琴音與濃醇的咖啡香為夜晚渲染靜謐以外的色彩，雖然黎莎想要沉醉在這樣的氛圍中，但當她的視線停留在電子稿的空白處時，她只得拍拍雙頰振奮精神，繼續敲打鍵盤好寫下腦海中浮現的故事。
 
 　　「夕陽餘暉染紅了庫拉莫城的天空，拂過黃昏的微風依舊夾帶著香草的氣息。」黎莎盯著電腦螢幕，深吸一口氣後唸出電子稿上的文字。
 
 　　她遇到瓶頸時就會唸自己的稿子，一來是為了校正錯誤，二來……其實她說不上原因，但當她意識到後，她就像得了強迫症一樣已經複誦十來次同樣的句子或段落，直到新句子在她腦海中拼湊成形，她才會停止。
 
 　　「位在街角的『艾瑟芬香草工坊』飄散出一股濃郁的花草煙霧，將庫拉莫城的街道染上絲絨玫瑰的朦朧香氣與幻幽之花的絢麗色彩。」
 
 　　電子稿上只有一段以四個句子組合而成的小段落，其餘部分是一片空白，就跟黎莎的腦袋一樣。她想不到接下來要寫什麼，就算又續幾杯黑咖啡也無法點亮她腦海中的畫面。
 
 　　黎莎瞥了一眼電腦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也許她該睡了。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打工族，她不可能只靠寫作為生，更何況她連一個作家都稱不上。
 
 　　將電子稿存檔後，黎莎關掉電腦上床就寢。她閉上雙眼，一想到天亮後又是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她不禁希望夜霧能持續籠罩，天空永遠不要迎來破曉。
 
 
 　　「早安！」
 
 　　黎莎才剛鎖上家門，身後便傳來一名陌生男子的聲音。她回過頭，看見跟她道早安的是一名茶金色短髮，穿著墨綠色外套的男人，他親切的微笑著，笑容猶如冬陽般溫暖。
 
 　　「我叫艾倫，住在妳家樓上的十三號房。」望見黎莎眼神中的疑慮與戒備，艾倫趕緊自我介紹。
 
 　　「原來，你就是每晚都在彈鋼琴的那個鋼琴家啊！」
 
 　　「是啊……抱歉，請問我是不是有打擾到妳？」艾倫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臉頰，但當他瞧見黎莎的面無表情時，他誤以為自己惹她不高興而顯得十分慌張。
 
 　　「沒有啊，我覺得你彈得琴很好聽，讓人聽了覺得很舒服。」
 
 　　「真的嗎？」得到黎莎讚美的微笑，艾倫不禁紅透耳根，他害羞的低垂著頭，雙眼直盯自己的黑色鞋尖，「對了，我想請問……」
 
 　　「那就先這樣囉！我得去上班了，ＢｙｅＢｙｅ！」
 
 　　「咦？等一下！」艾倫還來不及叫住黎莎，黎莎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他錯愕的呆在原地。左右張望沒人瞧見他的窘境後，艾倫難為情的搔搔頭，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唉，只好等下次遇到她時再問她了」。
 
 
 　　陽光自大量的斜片落地窗照射進來，黎莎站在一排排的書櫃前忙著把新書上架，雖然忙碌，但黎莎卻很喜歡這一刻寧靜的氛圍。來到書店的客人們只是安靜的坐在沙發椅或書櫃前看書，他們沉浸在伴隨輕音樂的書香世界裡，幾乎很少起身走動。
 
 　　望著書櫃裡一本又一本新出版的小說，黎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她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熬到什麼時候才能像這些作家一樣出書，她連自己的小說能不能順利完成都沒有把握。
 
 　　黎莎的指尖撫過一本深藍色小說，那是馬爾斯的《夜衣人》，書中講述一群早出晚歸，辛勤工作的人們的故事。黎莎很喜歡這部小說，她覺得書中世界跟她的生活有幾分相似，這本小說讓她想起藍色公寓跟她左鄰右舍的夜貓子們。
 
 　　黎莎是馬爾斯的忠實讀者，她還特地騰出書櫃裡的一個夾層專放馬爾斯的著作，包括紫色平裝書的《她淚中的微笑》、《在吞雲吐霧之間》、《瑪莉．柯爾》、以及書名取得頗有詩意的《風若棲梢時》，這部小說同時也是讓馬爾斯獲獎無數並在文壇佔有一席之位的重要大作。
 
 　　黎莎猶豫著要不要把《夜衣人》放入她的書櫃珍藏，但如果把這本小說買回去，她一定會無法克制書癮而非要熬夜把它看完。她曾有過熬夜看書，結果隔天上班拼命想打瞌睡的慘痛經驗。
 一想到自己未完成的小說，黎莎只好把馬爾斯的書放回書櫃裡，她用指腹依依不捨的輕撫書脊，告訴它等她把小說寫完後她一定會把它帶回家。
 
 
 　　下班後，黎莎坐著開往郊區的巴士遠離華燈初上的熱鬧市區，她慵懶的倚在窗前，看著外頭下起濛濛細雨，雨珠佈滿整面玻璃窗，點綴街道璀璨耀眼的星芒。縱使市區的夜景美不勝收，黎莎還是任由街景自她眼底飛快掠過，她想回家，此刻她只想投入藍色公寓溫暖的懷抱。
 
 　　巴士將黎莎安全送回家後便駛進夜藍色的霧氣裡，黎莎站在家門口掏出鑰匙，她一心掛念自己未完成的小說，人還沒坐到電腦桌前便已在腦海中構思接續故事的句子與段落，但也因她太專注思考而沒察覺到身旁正有人在悄悄接近她。
 
 　　「嗨，妳回來啦！」
 
 　　黎莎被嚇了一大跳，她手中的鑰匙掉到地上發出輕脆的金屬碰撞聲。
 
 　　打招呼的是早上那位跟她道早安的茶金色短髮男子，瞧見他又莫名其妙的出現在自己家門口，黎莎皺起眉頭緊盯著他，手已伸進背包裡抓緊防狼噴霧液。她希望這位住在她家樓上的鋼琴家不是什麼心懷不軌的變態或色狼，要不然他卑劣的言行就太對不起他能彈得一手好琴的天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妳的，真的很對不起！」艾倫趕緊撿起鑰匙交給黎莎，黎莎幾乎是粗魯的一把搶過來。望著黎莎全副戒備的模樣，艾倫既緊張又尷尬，他一會兒抓抓頭又一會兒搔搔臉，就是拿不定主意現在是不是開口問話的好時機。
 
 　　「你找我有事嗎？如果沒事，那我要睡了，我工作一整天已經很累了。」黎莎迅速打開家門，雖然她現在身心俱疲，但她還不打算馬上投入夢鄉，因為當夜幕低垂時，她在晚上的工作才正要開始。
 
 　　「等等！」瞧見黎莎準備把門關上，艾倫卻出自本能反應將手伸進門縫阻擋，緊接著黎莎的尖叫跟艾倫吃痛的悶哼便馬上引來其他公寓住戶的騷動，有些人還打開門窗一探究竟，看看走廊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笨蛋！你到底在幹什麼？」黎莎氣急敗壞的怒吼，雖然她盡量壓低音量不要吵到左右鄰居，但卻只是徒勞無功。
 
 　　「對不起，我只是……想問妳一個問題。」艾倫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他的眼眶泛淚，左手緊緊握住受傷的右手。
 
 　　「算了，你先進來再說吧！」瞧見方才的騷動已經引人側目，黎莎嘆了一口氣後只好打開房門讓艾倫進來。當然她還沒卸下對陌生男子的防備，只是她在心中已經估量最壞的打算，如果發生什麼事，她有把握能保護自己不任人欺負。
 
 
 　　艾倫走進黎莎的租屋，那是一間坪數不大卻傢具完善的小套房，裝潢簡單、素雅。
 
 　　「坐這裡，不准亂動東西！」黎莎讓艾倫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自己則轉身翻找不知道放哪兒去的醫藥箱。
 
 　　「妳一定很喜歡看書吧？因為妳的書櫃都快放不下了。」艾倫環顧一眼黎莎的小房間，直到他的視線停留在電腦桌旁的書櫃上，那兩排書櫃塞滿許多作家的小說。黎莎還來不及阻止，艾倫就已經蹲在書櫃前瞧個仔細，「原來妳也有看馬爾斯的小說！跟我一樣耶！我也是他的忠實粉絲！」
 
 　　「真的嗎？那你最喜歡他寫的哪本小說？」黎莎拿出醫藥箱，她將艾倫拉回矮凳上坐好，然後細心的替他擦藥跟包紮。待到將傷口處理好後，黎莎卻一臉狐疑的望著艾倫，雖然她的神情不再像方才那樣戒慎，但她仍對艾倫半信半疑。
 
 　　「我最喜歡他最近出版的小說《夜衣人》，我覺得那本書跟這棟公寓很像，妳覺得呢？」艾倫想也沒想便馬上回答，他笑瞇瞇的望著黎莎，笑容真誠卻略帶稚氣。黎莎低下頭，聽到別人也喜歡跟自己一樣的小說令她臉頰發燙，但她並沒有把內心的想法給表現出來。
 
 　　「你想問我什麼？」黎莎替自己跟艾倫沖了一杯咖啡，她將有卡通圖案的馬克杯遞給艾倫，然後自己坐到床鋪上。
 
 　　「我想請問，妳是不是小說家？」
 
 　　黎莎被嚇了一跳，同時她還被自己沖泡的熱咖啡燙到舌尖，她避開視線，不敢直視艾倫既坦率又充滿好奇的眼神。雖然黎莎的外表故作鎮定，但內心早已失控尖叫，她不喜歡告訴別人她在寫小說，雖然這沒什麼了不起，但她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把寫作視為自己的祕密。
 
 　　黎莎想了一會兒後搖搖頭，寫小說只是她的興趣，而這個興趣無法負擔她的生活開銷。
 
 　　「但妳有在寫，對吧？每天晚上我在彈琴時都會聽到妳在唸東西，什麼夕陽、天空跟香草，還有很多顏色，但我記不得了。」黎莎以為她的沉默會讓艾倫對她的寫作失去興趣，但恰巧相反，而且很丟臉的是，她的複誦校正還被他聽到了。黎莎羞赧的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然後把自己給永遠埋起來。
 
 　　「可以借我看嗎？」
 
 　　「什麼？」面對艾倫突然迸出這麼一句話，黎莎完全摸不著頭緒。
 
 　　「妳的小說，可以借我看嗎？」
 
 　　艾倫剛剛滔滔不絕說了很多小說的事，但黎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因為她只顧著一邊在心裡尖叫一邊責怪自己太大意而忘了公寓沒有隔音設備。現在的她就像被雷擊中一樣腦袋裡一片空白，她不習慣跟別人分享自己的祕密，而且她太害怕，光是把小說拿給別人看，她就必須鼓起全身勇氣。
 
 　　「我還沒寫完，而且寫得不是很好。」黎莎咬咬唇才吐出答覆，她的手指交扣殘留餘溫的馬克杯，房內瀰漫著濃郁的咖啡香。
 其實她正在拼命壓抑內心焦慮與亢奮的矛盾情緒，雖然祕密曝光讓她感到害臊，但也因艾倫的鼓吹而使得她內心動搖，畢竟小說寫出來就是要給別人看的，她不可能藏著她的心血結晶一輩子而孤芳自賞。
 
 　　「那我們來交換吧！」艾倫望著黎莎，他思考了一會兒後突然提議道。
 
 　　「交換什麼？」
 
 　　「只要妳把妳的小說借我，我就作一首曲子送給妳。」
 
 　　黎莎驚訝的望著艾倫，她無法猜透他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提議。
 
 　　艾倫露出一抹神祕的微笑，隨後他起身，將喝完咖啡的馬克杯放在桌上，順勢望了一眼牆上的造型掛鐘。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去上班了。」
 
 　　「還有這個，謝啦！」艾倫舉起包紮繃帶的右手，黎莎點點頭便送他到門口。
 
 　　「對了，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黎莎。」
 
 　　「那麼，黎莎，希望妳能考慮一下我們的交換條件，因為我真的對妳的小說很有興趣。」艾倫笑瞇瞇的對黎莎揮揮手，然後一邊愉快的哼著小調一邊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黎莎關上房門，她的雙頰又是一陣發燙，當門扉冰冷的溫度透進背脊時，她才挺直身子走向書桌並打開電腦。今晚黎莎不再複誦她的電子稿，她的手指飛快熟練的敲打著鍵盤，將腦海中早已成形的字句給打出來。